肖祈镇并不鲁莽，他闪身躲在窗前，向外张望。

只见长街之上，微雪纷扬，一个军装笔挺的少年正与刺客巷战。

此时他已缴获一挺捷克式轻机枪，却没有肆意扫射，只凭着乔宅山墙的掩护，寻找敌方的破绽，枪枪点射，弹无虚发。月夜下的身影矫捷而灵动，英姿勃发。

“这样看你弟弟，还真是帅气。”肖祈镇说。

“相比之下，我这个哥哥真怂，对不？”乔逸棠莫名不爽。

“来来，别气嘛，哥们陪你一起怂。”

肖乔两位宅男，虽然在游戏里叱咤风云好多年，但遇到真的枪战，也只能认怂。不过这也不怪他俩，眼下盛世安稳，普通人谁能想到，自家院外会有荷枪实弹的对战。

“你会用枪不？”乔逸棠问。

“我怎么可能会。”肖祈镇咧嘴。

“那我弟弟是怎么会的？”

窗外的裴世卿丝毫不挑武器，一枪弹药耗尽，便随地踢起另一支枪，上手就用。各色枪械制式迥异，在他手中，均是娴熟自若。

“据我观察，几名刺客武器各不相同，有毛瑟狙击枪、捷克式轻机枪、马克沁重机枪，以及韦伯利和勃朗宁等各式手枪，狙击枪和小手枪长短不一，轻重机枪更是装置各异，他的年纪并不大，为何会对旧式枪械无一不精？”乔逸棠疑虑道。

“小乔，你说的对。”肖祈镇说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这个人不仅来历不明，而且很不简单，他真是你弟弟？”

“刚刚又测了一次DNA，他的确是。”

“但是，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？”肖祈镇问。

乔逸棠低头，默然不语。

“裴世卿，我说真的裴世卿。”肖祈镇正色，“如果是他的话，一切就好解释了，他的角色设定就是军阀世家，自小在北洋军营中长大，无枪不精。”

虚拟偶像都是实验室出品，聊起童年难免无趣。所以拂晓推出虚拟偶像时，都照着《檀州夜曲》的世界观做了角色设定，让偶像的存在更具人性和幻想气质。

“我这个弟弟是活人，不是云智人。”乔逸棠说。

“仿生机器人也能做到栩栩如生。”

“刚刚做了体检，他有血有肉，五脏俱全，不可能是机器人。”乔逸棠摇头。

“这个，”肖祈镇一时语塞，“现在有没有那种高科技，就是将云智人的程序，植入活人身体里那种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说没有就没有？”

“肖哥，我好歹是拂晓的人，不缺前沿科技的渠道。”乔逸棠十分认真，“而且，让裴世卿拥有和我一样的人类身躯，是我毕生的理想，如果真有这种技术，我怎会不知？”

“你说的也对。”

这时，窗外的枪击声戛然而止。

乔逸棠心下一凛，冲出门去。

“喂你别冲动！”肖祈镇着急。

枪声止歇，必然有一方胜出。虽然裴世卿游刃有余，但乔逸棠还是很担心他。

他冲到门边，顿时见到长街上伏尸处处。

不对，应该不是伏尸，地上的人胸口尚在起伏，并发出绵长的呼吸。裴世卿的枪很特殊，中枪者只会沉睡不起，但刚才袭击杜澄衷的刺客，却是一枪见血，触目惊心。

想起杜澄衷倒在血泊中的样子，乔逸棠的心更是吊起几分：“卿卿？”

长街硝烟弥漫，却不见裴世卿。

医庐外的青石板路血迹斑斑。

乔逸棠有些慌神，他冲进医庐，四处寻找着：“卿卿？你还好吧？”

“你怎么还没进密道？”身后传来裴世卿的声音。

乔逸棠猛然转身：“我怕你有事。”

“这样啊，嘻嘻。”裴世卿白衣沾尘，俊朗的小脸也变得灰扑扑的，却是满目喜悦。

乔逸棠替他拭去鼻尖的灰尘：“傻笑什么？”

裴世卿：“开心。”

乔逸棠无奈。

“刚才一人说在梅林见过蓑衣小官，我现在去梅林，你小心。”裴世卿说完匆匆要走。

却被乔逸棠一把拽住手臂。

“少爷？”裴世卿止步。

“你有没有受伤？”

“我没事。”裴世卿原地转了一圈，笑盈盈地。

“你还挺能耐的。”乔逸棠笑。

“去蜃阁等我，很快就会没事的。”裴世卿娴熟地给勃朗宁换着弹夹。

“好。”

乔逸棠也知他和肖祈镇毫无自保能力，处境十分危险，于是匆匆返回厨房。

“我们现在怎么办？”肖祈镇问。

乔逸棠回头张望一番，压低声音说：“进密道。”

他推开厨用花室的玻璃门，来到一方种满香草的菜畦前。他操纵呈影机输入一行复杂的通关指令后，菜畦竟托着碧绿芬芳的香草缓缓升起，露出一条地道。

“哇！你们家的密道是种在地里的？”肖祈镇觉得十分有趣。

“小声一点，混蛋。”乔逸棠连忙打着噤声的手势。

二人确认背后无人跟踪后，一齐走下地道，并封闭了入口。地道幽深曲折，还有许多分支，乔逸棠轻车熟路，在每一条岔路口，都是胸有成竹。

“等等，这个地方好眼熟。”肖祈镇越走越奇怪。

“是蜃阁密道。”

“哇还真是，乔土豪，你的大型周边做得相当还原嘛。”肖祈镇赞叹。

“当年的梅鹤记副本，你玩到第几关？”乔逸棠问。

“我走到蜃阁下面了，只是打不开上天的通道，就差那个通关暗号的谜题，我怎么都解不出。”肖祈镇耿耿于怀。

“看来，我只是侥幸快你一步，不然，他就是你的人了。”乔逸棠笑。

“哪个他啊？我对副本BOSS真没兴趣谢谢。”肖祈镇咧嘴。

“如果副本BOSS是裴世卿呢？”

“啥？！”

此时周围阴暗的地下感渐渐消失，墙壁通透如水晶。这一段密道贯穿湖下，月光透过湖水照入，小鱼环绕四壁，碧蓝色的湖水潋滟缭绕。

“梅鹤记的故事，我很喜欢。”乔逸棠轻声。

“有什么好喜欢，我觉得那个小公子很可怜。”时隔许多年，肖祈镇依旧记得副本剧情。

乔逸棠缓缓说起他和裴世卿的初遇。

故事里的渝凇镇是一处军阀的老宅，整个镇子都驻有他的军队，在《檀州》蒸汽朋克的设定里，掌灯与蓑衣小官，都是他麾下小兵。那时乱世割据，混战连年，军阀人心尽失，却妄图称帝，最后引发一场刺客集结的暗杀行动，代号刺帝。

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，都是刺帝行动的参与者。

可他们并不知道，军阀早就携眷潜逃，他心爱的几个孩子都带在身边，唯有一位庶出的小公子，从小自闭胆小，言行木讷，都督府上下人人都厌弃他。军阀在出逃之前，命令小公子换上自己的都统制服，像个靶子一样留在府内吸引刺客。小公子也想逃生，却被无意识的机械小兵死死拦住，他绝望至极，最后选择在梅林自杀。

那日夏雨氤氲，阳光恍惚，梅林升起一片海市蜃楼之景。

蜃阁原是不存在的虚无之境，只是蜃景时的一瞬幻影。

小公子的魂魄飘入蜃阁，万念俱灰，只等水汽消散，然后与蜃景一同消失。

就在此时，他遇到了乔逸棠。

小公子的人生，宛若新生。

“我早已死过一次，从现在起，我的命都是你的。”小公子牵着乔逸棠的手，笑容明朗而清越。他透明的身姿，像是一瞥惊鸿照影，遗世存光。

小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，在乔逸棠的记忆里，都是刀刻斧凿。

“没有人喜欢你，我喜欢你。”

“没有人陪你玩，我陪你玩，我陪你吃饭睡觉看星星。”

“没有人同你讲话，我跟你讲，我给你唱歌，说故事，将你喜欢的诗集读好多遍。”

“乔家已经不存在了，你只是乔逸棠，他只是乔靖天，乔家的故影遮不住拂晓的晨光。”

“你没有家，我便是你的家。”